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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风流,江山谁主 逐,死生不弃(二)【实体版】

    十一身形有些罗嗦,捏紧缰绳的手泛着青白,细细的骨骼突了出来。|[.comiYetxt.

    但她很快坐直了身,侧头向他道:"没事。"

    她的面庞浸在迷离夜色里,一时看不出气色来,但韩天遥忽然间便能感觉出,她此刻的面庞应该比白雪还要苍凉几分。她说话的时候,唇角有深色的液体溢出,但她很快转过头去,若无其事用袖子拭去。

    袖上便多了一抹殷.红。

    被敌人截杀时,她持剑的手很稳,画影剑的光华在雪色里依然张狂得不可一世。

    她明明并不曾受伤,斗篷和裙摆所溅的都是别人的鲜血。

    "十一……"

    韩天遥又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却似压在了嗓子口,迅速被雪霰纷落的沙沙声和马儿艰难行走的"的的"声淹没,而身后的喊杀声反似远了,仿佛被厚重的雪帘隔成了两个世界。

    十一自然是没有听到。

    她正全神贯注地驱驰马匹,尽量快捷地向前行着,试图摆脱追兵。

    韩天遥已听到了前方大运河汹涌澎湃的水流声。

    他记得这一段是大运河水流最急的地方,两岸都有丘陵,不但没有桥梁,连渔舟都不会有。若有客船经过,必定会也越过这一段,到二十里外的水势平缓处泊舟歇息。

    前面根本没有路;便是硬生生砍出一条路来,也只能是绝路。

    但韩天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随其后,仔细地驱马前行。

    前面是绝路,那眼前的,便是他们的最后一程。他要陪她走到底。

    二人心无旁骛,专注眼前道路,倒也走得快捷了些;又或者追兵马匹毕竟比不上他们的精良,又清楚前方无路可走,并不急于一时,双方的距离便拉开不少。

    可惜这时候前面已是丘陵,并无深林密.洞可以藏身的寻常丘陵。越过十余丈高的丘陵,便是下方被泥水冲刷得几乎不见棱角的陡峭斜坡,便是刚刚流经黄河水系、以凶猛之姿奔涌而下的大运河。|[.comiYetxt.

    十一勒下马,一边取下马鞍上的包袱,一边向韩天遥道:"下马,把东西拿上。"

    韩天遥照办,顺便将那块大木板也取下,这才发现那木板不仅极轻,且四角都穿有绳索,心下顿时大亮,"渡河?"

    十一不答,挥鞭将自己的马匹狠狠一抽,那马儿吃痛,"啾"地一声痛鸣,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沿丘陵下方的平坦处奔了出去;韩天遥的白马见状,也顾不得主人,撒开蹄子紧跟着奔去。

    十一向丘陵看了看,"你还能用轻功吗?"

    韩天遥轻笑,"没问题。傍晚才服了药,这一路疾奔,发汗不少,倒觉轻松许多。"

    十一道:"那么,跃那株槐树上,再设法借力爬上去,有没有问题?"

    韩天遥道:"放心!"

    前方丘陵早已被积雪覆满,荒草灌木都被白雪掩埋,虽还有些略高大的树木,并不足以掩藏身形。但十一、韩天遥都有一身好武艺,完全可以轻功攀上槐树,再寻其他较隐蔽的借力之处继续上行。追兵看不到上行的足迹,自然会被马蹄印记引到别处去;待他们发觉上当再回来寻找时,他们早该离得远了。

    既已知晓十一之意,韩天遥再不肯让她忧心,将那浮木负起,连那壶酒都小心扣到腰间,然后飞身而起,果然轻捷纵到槐树边,左手搭住树干只一旋,双足又在槐树干的另一边落地,然后再飞向另一株柏树,同样将足印留在了下方留意不到的地面。

    虽重伤未愈,体力不继,但他行动得小心,连枝上的雪块都不曾被摇落多少。

    正待回身招呼十一时,却听后方闷.哼一声,忙转头看时,不由失声呼道:"十一!"

    十一亦飞身落到了槐树下,可不知为何竟不曾立稳,倒在了雪地中。她甚至没有立刻坐起,而是伏在雪地间,低低地咳。

    韩天遥返身跃到她身畔,急急将她抱起,问道:"怎么了?"

    然后便盯着

    她怔在那里,抱着她的手腕禁不住地颤抖。

    十一的面容已无半点血色,唇角挂着鲜血;而她伏过的雪地,亦有血迹淋漓,如绯色蔷薇静静点染。

    听得韩天遥呼吸,她努力从紧憋着的胸口吐出一口气,方轻声道:"韩天遥。"

    韩天遥抱紧她,连声道:"我在,我在,十一。"

    十一将手中的包袱递过去,哑着嗓子道:"包袱里有衣物、毯子、干粮和药,有油纸密密封过,你抱着那浮木尽快游过大运河,到对岸立刻换衣服药,祛除寒气,大约……大约还有六七成活命的机会。大运河虽不算宽,但附近水流湍急,又无桥梁舟揖,至少数个时辰内,他们无法去对岸搜人。你……你便可立刻动身前往许州,赵池也会设法接应你。"

    韩天遥便伸臂扶她,说道:"好!好!来,你起来,我带你渡河!"

    他声音抖索在鹅毛大雪中,说不出的惊痛慌乱,‐‐即便落入束循手中受尽痛楚,他都完全不曾这般慌乱过。

    十一却牵住他的袖子,低声道:"不用了!我……我撑不住了!"

    韩天遥喑哑道:"胡说!你的病并不严重,不是说……不是说基本痊愈了吗?"

    十一苦涩地笑,"嗯……可不知怎的,近来又犯了……我休养两日,也不见效。"

    韩天遥才知自己在寺中养伤两三日,十一不曾探望他,或许是不想见他,但更可能只是因她也病卧在床。

    他侧耳听着那逐渐逼近的马蹄声,柔声道:"不怕,待咱们渡了河,到安全地带好好休养两个月,必定就好了。我虽有伤,但已经好得差不多,便是你没力气,我也能将你带过河去。"

    十一摇头,"你也不必硬撑,重伤高烧之下,游过那水面并不容易。天这样冷,你必须靠自己的体力在在极短的时间内到达对岸,这浮木只能维持你不至于下沉……至于我,我的病本就难治,如今……只怕已经好不了,又怎么经得起冰水里浸泡?必定万无生理。不如且放下我,我在这里跟他们周.旋,只告诉他们我是大楚贵妃,他们未必敢为难我。"

    这样的大雪天,若非江流湍急,只怕河面都结了冰。

    别说两人伤病在身,便是好端端的健壮男子,在水里多泡上片刻都能活活冻死。

    但留十一与东胡人周.旋?

    韩天遥眉眼一沉,竟不顾十一挣扎,用力将她拖起,"少用这些话来哄我!想你柳朝颜甘心成为东胡俘虏,成为他们与大楚谈条件的筹码,除非黄河倒流,红日西出!"

    "你……想多了……"

    "若我连这个都想不到,岂不是白认识你这么多年?也辜负你曾将我当作知音。"韩天遥扶她踩在雪里,"走!我韩天遥眼里的朝颜郡主勇武无双,岂能被这点小病击倒?"

    十一咬牙道:"韩天遥,你能不能改一改你自以为是的毛病!放下我,你还有机会逃出;带着我,无非是两人一起死!"

    韩天遥应声道:"那便两人一起死好了!"

    十一刚硬,尤其面对可能侵犯大楚的敌人,更是性烈如火,宁死也不会让自己落到东胡人手中。于是,韩天遥宁死也不会留她一个人在这儿面对强敌……

    十一听得韩天遥自然而然地接了那句"一起死",胸中一阵冷,一阵热,似有炙烈如火的一团又自喉嗓间冲出。

    她勉强压下,扬唇说道:"你还有母亲,还有忠勇军,还有……能活着何必死?何况你若这么死了,这代寻生父遗骨之情,我再也还不了,真会死不瞑目!"

    "那你就死不瞑目!"韩天遥声音忽然森冷,"当年我便说过,我韩天遥这辈子,不会站在女人身后,更不会用一个女人的牺牲来成全自己的苟活!"

    十一忽然间更站不住,脚一软身体直坠下去。

    头脑阵阵昏黑中,是那些久远得似乎已经忘却的往事。

    那夜,那雨,那个叫作芳菲院的小小院落,失明未愈的韩天遥冲出对敌,声声唤着十一,一把扯下包裹伤眼的布条。.comiyet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