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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过云山坪的流星 第六章 云山坪小学 二

    一阵手机铃声惊醒了我,我妈打来的。我躺在床上拨开了接听键,什么也听不着。我试着“喂——,喂——”说了几句,还是没有动静。我坐了起来,又举着电话喊了几声,仍然听不见。

    我的声音吵到了小严,他眼睛也没睁,在床上蠕动了几下,不耐烦的说:“老李不是说了么,外面走廊的信号好。”我这才醒悟过来,随即挂断电话,趿拉着鞋出了门。

    电话回拨了过去,满是‘滋啦啦’的杂音,也总算是能听清我妈说话了。我妈是问平安的,闲聊了两句,电话里的杂音越来越响,我怕一会又没了声音,赶紧先报了平安,“我安全到村里了。”那边真的就没了动静。我对着电话喊了一会儿,一阵“嘟——,嘟——”的忙音传来,已然断了线。

    电话是打不通了,手机屏幕上信号的位置显示着一个红色的叉。我抱着仅存的希望,编了条信息按下了发送键,想一旦有信号闪过,能发送出去。又想起来,我妈是不会发信息的,即使收到了她也不会回。我刚要再发给我爸,一条信息收了进来,让我惊喜的是那信息来自于我妈,‘你安全到了就好,有空多给家里打电话。’我知道这一定是我爸发来的。收到信息,我的心这才定了下来。

    这一阵折腾赶跑了我的困意,卜楞了一下脑袋,瞬间感觉清醒了许多。我往楼下走,迎面碰到燕子上来。

    “醒了啊,快洗洗脸,要开饭了。”燕子说。

    “你们在做饭?要过去帮忙么?”我问。

    “就剩一两个菜了,老李在炒,你还是先去洗洗吧。”燕子指了指围栏下面,校门旁边的一处露天水池,“那里有水。”

    “嗯,好。”我说。

    “那我先去叫其他人了。”

    燕子说完继续走上楼梯,留下的还是她那标识性的微笑。

    洗好了脸,我又回到了楼梯口。尽管没人告诉过我哪里是厨房,我想那间熏得乌黑的小房总该是生火做饭的地方。

    我推开了门,里面一片昏暗,习惯了外面光亮世界的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原来,这屋子里是开着灯的,正对房门的长方形藏式镔铁炉子里,火也正烧得滚望。只是那四周墙壁和所有桌椅柜台上沾满的厚厚一层炉灰,漆黑的颜色映得整个屋子也漆黑,这才觉得昏暗。

    屋子里,大姐和老李还在准备饭菜。老李蹲在炉子前面摆弄着手里的柴火调整角度,炉子上正烧着的一炒勺水,攒动欲开。大姐则坐在一侧墙角的长条板凳上抽着烟指挥,在她旁边的是一张泛着黑亮油光的低矮饭桌,上面已经摆满了七八个扣着碗的盘子。盘子和碗之间缝隙窜出的一缕缕香味扑鼻,勾得一天没怎么吃过东西的我,嗓子里‘咕噜——,咕噜——’的往下吞咽口水。

    我走进屋子,向大姐打过招呼,问老李有什么能帮得上忙。老李回头看着我,抬了下手里的柴问,“这个,你能行?”

    我鼻子哼了一声,笑着说:“谁还没玩过火。”

    他犹豫着把柴递给我,还是不放心的嘱咐,“要架起来一些,才烧得旺。”

    我不耐烦的说,“知道了,你去忙吧”

    他这才站起身走到一张破旧课桌前,切上了一根小瓜。

    水翻滚起来的时候,瓜也切好了,只刚刚好能盖住盛菜的盆底。老李端着盆正要往水里倒,却被大姐叫住了,“这么多人,这点怎么够?”

    老李一脸莫名其妙,“就煮汤,还要放多少?”

    大姐仍然坚持嫌少,“你就再去洗两根嘛。小天他们刚来,就这清汤寡水的怎么行。”

    老李嘴撅起老高,“哪个菜你都让加,这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老李的墨迹已然引得大姐心烦,只不过说出的话却像是在哄,“老李,知道你过得细,不是前两天进来刚带的菜么。你就加好了,吃没了我再找人带进来。”

    老李拗不过了,抄起一话,俨然成了一场小型会议,内容也自然离不开这所学校。只不过跟我和小严在宿舍里听老李说的不同,大姐没再提及生活,更多的是在说孩子。

    大姐说:这村子原来叫三村,后来才起的‘云山坪’这个官名。虽然归藏族县管,却没有一户人家是藏族,更没有汉族。所有家庭全是彝族和苗族,而且是七分彝三分苗,学校里的孩子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比例。彝族和苗族也各有特点,彝族人野性,性格倔强;苗族人软弱,性格温柔。所以,学校里最让老师头疼的往往是彝族孩子,但他们活泼好动,而且大多聪明,也因此总能让老师轻易记住。而温柔的苗族孩子,尽管听话,却也不多说话,常常安静的躲在角落里,也最容易让人忽略。

    大姐还说:这个学期,学校里将会有七个班,二百多个孩子来上学,是最多的一届。因为前面几年支教老师教得好,云山坪小学在这方圆几百里的山区都小有名气,很多村民即使有机会把孩子送到乡里、县里更好的学校,他们也不愿再出去。甚至还有几个嫁到远处大城市的山里姑娘,也把孩子送回到娘家读书。

    面对这二百多孩子,即便组织已经最大限度给我们分配了最多的九个人,也仍然是捉襟见肘。这以后,我们的工作量也可想而知。

    ……

    这样的小会,一直聊到天完全黑下来,仅凭厨房里的暗弱灯光已看不清对面人模糊的脸了,才终于散去。

    回到宿舍,躺回到温暖的床上。不知道是因为大姐的话让我感觉到了压力,还是下午睡多了,我竟左右翻滚再难睡去。

    这想睡,却睡不着的感觉,让我心里烦闷透不过气来。我想到,这要是在山外,我可能会去找几个朋友吃顿夜宵。可在这山里,天黑得连个影子的都看不见,什么也干不了。

    我披上衣服摸上手机,借着微弱亮光,轻手轻脚走出房门。在外面的长廊上抽了几根烟,安顿下来,再回去,仍然睡不着。再出去,再抽几根烟,再安定下来,还是一样。

    几番折腾,我终于感觉到了困顿。可刚渐入睡,游离中的思维马上又精神起来。我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衬衣里的胸前乱蹦。我下意识的一手隔着衣服按了上去,一声‘嘎巴’脆响。随后是右边胳膊马上又传来一点轻微的疼,蚊子叮的一样。然后是痒,我摸了上去,那疼过的地方是一个微微凸起的包。忍不住挠了几下,包又浮肿胀大起来,软软的,更是难忍的瘙痒。挠多了,包破了,一股脓水出来,伤口又是沙沙的疼。

    这让我想起老李说的跳蚤。我连忙爬起身摸着黑蹬上袜子,把裤腿、袖口全部塞紧裹好,甚至还抄起枕巾包裹上了脸,只留嘴巴和两个鼻孔出气。确认再没有了缝隙,才又躺了下来。

    我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免遭嗜血之苦,安枕无忧了。可很快肚子上传来的又一阵瘙痒,让我知道我处心积虑的小心戒备算是落了空。后来的整晚时间,我一直处于昏睡和清醒的朦胧状态,手却再没有安静下来,昏睡时是慢慢挠痒,清醒时又是一路追杀。

    这是在云山坪的第一个晚上,令我决然不曾想过的是,我的第一份工作竟是与那微小的嗜血昆虫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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