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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 第一百七十九章 落叶之经(3)

    第一百七十九章落叶之经(3)

    叶落之感慨道:“道德丧而仁义生,仁义微而礼法立。天道不争,万物必争,争与不争,都不是错。礼法一立,则不能用仁义来乱,乱则废,废则仁义式微;仁义一生,则不能用道德来标榜,一标榜,做得到的人少,做不到的人多,只会让道德更加沦丧,仁义更加遭人厌弃。”

    蓝合真茫然若失道:“这么说,难道人人只有谨守礼法,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

    叶落之心中欢喜,蓝合真倒不像欧阳蝶羽,一听到这些东西就打哈欠,反而看得十分清晰,甚有主见。于是笑道:“也不对,礼法一立,规范得太死,诖误必然也就多。”

    蓝合真无奈道:“这么说来,似乎什么都一无是处。”

    “对!”叶落之一拍被子道:“这就是我所认同的。”

    “认同一无是处?”蓝合真苦笑。

    “我所认同的,其实是一种混沌的状态。不标榜哪一种想法是肯定对的,任何想法都受到质疑。只有百家争鸣,各行其是,才能达到制衡,不会让某一种想法瞬间偏离太远,造成万劫不复的境地。因而,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不同,是最好的,若都相同一致,那就完了。”

    蓝合真静静地看着他,感激道:“你无非是想说,不需用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顺其自然最好,发生过也就发生过了。虽然我对你失去武功感到遗憾,但在你看来却无所谓。既然如此,那你又何苦拐这么大一个弯来说服我呢?我自歉疚,不也是自成一家了。想拉拢我做你学生不成?”

    叶落之失笑道:“非也!非也!强加想法给人难道就不是一种顺其自然的表现?韩非学于荀子而成法家,即使你做我学生,所思也不尽相同。我只是做了我所认同的,是否接受,该看你是否认同。”

    “好啦!小女子认输行不?说不过你,只好认同。快点吃,都凉了。”

    叶落之欣欣然吃将起来。蓝合真也默默地咀嚼着,只是心下犯疑:“对于我的身份,他难道就没有什么想问的?还是……还是他不敢乱问?”

    想到此,忍不住道:“其实,欧阳世家那场厮杀,不是我们萨迦教做的。”

    不是萨迦教!

    这点叶落之倒真没想过,不免呆了一呆。每个人都想当然地以为那是萨迦教,难道真的不是?

    叶落之忽觉事态有点严重,似乎比预想的还混乱,接着话题道:“那你认为,是什么人假冒萨迦教徒?”

    “慕容世家!”蓝合真答得很肯定。

    叶落之动容道:“何以见得?”

    “你不觉得,那带头的老者,很可能就是慕容寿吗?尤其那个拿剑跟欧阳承打成平手的,会用慕容世家的寒月剑法,至少也该有二十年的造诣。除了慕容世家的‘一剑断魂’慕容绝崖,还能有谁?”

    叶落之沉吟道:“但慕容轩似乎认为是他二叔。”

    “慕容绝尘?”蓝合真摇头道:“据说已经死了很久了,而且害死他的人,很可能就是他哥哥。”

    “这一点能有多少可信?哥哥害死弟弟?”

    “不知道,不过听说跟百花门主有关系。至于内幕,就不得而知了。”

    叶落之点了点,道:“但是,如果是慕容世家,决定去围攻欧阳世家,又为何让慕容轩去涉险?”

    “据我得到一些迹象推测,鲁先达和肖百纳,即使不是被慕容世家收买了,也必然有勾结。”蓝合真怕叶落之不知道,补充道:“就是他二人推波助澜,才会有南武林盟主之争。而且那个鲁先达,一上去就被打伤,既免了最后火并,又耗了欧阳承内功,很可能是故意的。”

    叶落之眉头略皱,蓝姑娘知道这么多细节,难道那时已经潜藏在欧阳世家?

    蓝合真继续道:“因此,慕容世家很可能有两重算计。若夺得南武林盟主之位,就作罢,否则,就赶尽杀绝。你不见慕容轩在大战中根本没有受伤?若不是慕容世家的人防护,怎么可能一道伤痕都没有?最重要的,很多人就是你这想法,除了萨迦教,还能是谁?即使怀疑到不是萨迦教,也因为慕容轩的缘故,不会想到是慕容世家。”

    这确实是老谋深算!要不是萨迦教的人自己来澄清,外人确实不容易联想到。但一切也仍都是猜测,叶落之不想早做定论,谨慎道:“有没有更多的证据?”

    “有!”蓝合真肯定道:“不过说来,要牵扯到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谁?”

    “我哥,名叫八思巴。”蓝合真叹气道:“其实,现在萨迦教就只有义父、哥和我三个人而已。”

    叶落之又是一怔,没想到人人闻风丧胆的萨迦教,竟然只剩下三个人。

    蓝合真见他有点没反应过来,解释道:“二十四年前那一战,我萨迦教众基本殆尽,只剩下哥和我两个孤儿,被义父收养。而且――”蓝合真慎重地顿住了,静静地看着叶落之道:“而且,欧阳迟就是我哥杀的!”

    凉风有信,两人却定住了。

    叶落之回过神来,显得有点忙乱,艰涩道:“欧阳迟老先生,不只是失踪了而已吗?”

    “或许,不太清楚。”蓝合真黯然道:“关于他的生死,等你见到我哥,再问清楚。我也只是匆忙听他说了几句,他就急着去追赶慕容寿了。”

    “追赶慕容寿?”叶落之听欧阳迟生死未卜,稍感安心,突然再吃一惊,问道:“你的意思是,慕容寿确实来过江西?”

    蓝合真点头道:“是的,至少大哥这样对我说。他要追赶慕容寿,直往姑苏方向去了。此外,还有许多有名望的人,像莫氏兄弟的老大‘黑虎’莫心,全都尾随去了慕容世家。据大哥推测,慕容寿盗用我萨迦教之名,即使未能在欧阳世家身上讨得好处,回去也会以肃清萨迦教为名义,重开武林大会。这分明就是连环计!”

    事态越来越严重,一切事实都指明慕容世家心怀叵测。叶落之从欧阳迟那里得知慕容寿其人心思,如此看来,倒也**不离十。但正因为事态严重,叶落之更加不敢轻易肯定,倒不是不信任蓝合真,而是她所言大多非亲眼所见。可以肯定的是,慕容世家一定参与了内幕。

    叶落之根据已知的,假定各种内幕,从发生先后上串想了一遍,惊讶地发现,确实是一条连环兼保险的谋略,尤其以慕容轩的身份,竟然会混迹在三十二寨那帮莽夫丛中,除了收买人心,确实没有太好的解释。难道说,一路跟我们去静居寺,也是别有用心?还是只是对蝶羽心存留恋?

    “能不能告诉我,你在青原山散布地卷消息的用意?”叶落之本来确实不想打听,但如今慎重起见,不得不问明白。

    蓝合轻轻一叹,道:“我们听说欧阳迟死了,静居寺又出了本天书,便想趁机挑起江湖混战。要知道,单凭哥和我,能报得了多少仇?”

    叶落之眉关紧锁,略想了想道:“单凭你们二人,消息怎会这么灵通?”

    蓝合真道:“其实,应该说,萨迦教还有一些遗老,自那一次大战后活了下来,基本都已经残废,大家便散落在各座山里隐居。应义父的请求,他们勉强答应打探各地消息,但确实与世无争。像青原山里你见到的那一间茅屋,玉华山下你见到的那一间木屋,还有不少,都是。只怕木屋里那佘老伯,已经死在漠北七熊手里,所以我那时才杀了那女的。”

    叶落之一声叹息,人即使隐居了,与前尘仍然难以割断,也仍会死在浊人手里。抬眼看去,终于又问了一个挂怀很久的问题:“你怎会知道青原山那密陵?应该很隐秘才对,而且机关满布。”

    “这就要说到我萨迦教的过往。”

    “哦?”

    “萨迦教本是藏传佛教的一支,创立人昆贡却杰布,直到五祖八思巴,哦,对了,大哥也叫这个名字,是义父有意改的,希望他能像五祖一样,中兴我萨迦教。”蓝合真见叶落之表示明白,才道:“据说蒙哥汗王时,有一场佛道论战,五祖虽然年方二十三岁,佛教却以他为首,辩论中道教自告败北。呵呵,好玩的是,当即十七名道士削发为僧,一些道观也改成佛寺。”

    蓝合真说得面目有光,叶落之听得神往不已,佛道论战,实在是趣事!

    “后来,忽必烈大王继任汗位,当即封五祖为国师,数年后,迁都大都,五祖奉命创制蒙古新字,三年内完成八思巴蒙文,又第二次向忽必烈汗王授予神圣的密宗灌顶,深得器重,居然晋升为无可复加的帝师!自此,不仅普通的蒙汉回各族民众,就是元庭宗室,也多有入萨迦教的。经前朝近两百年,我萨迦教共有十几位帝师,一直备受恩宠。”

    叶落之渐渐听出眉目,心中浩叹:“前荣后辱,萨迦教正因为备受元庭器重,一旦改朝换代,无疑成了众矢之的。就算没有慕容世家策动,也将一蹶不振。可见荣辱之道,不须惊、不可喜。”

    “其实,”蓝合真这才说到点子上:“我义父便是前朝宗室,而哥和我,都是蒙古人。在皇宫秘卷上,便有关于青原山李氏密陵的记载,只是一直没有公诸于世而已。”

    一切听来合情合理,无话可说,某些没能顾及的旁支细节,叶落之也能想到,无须多问,反倒忆起蓝合真说她是马背上的民族,当即来了兴致:“你是蒙古人?但我怎觉得跟汉人没有任何区别啊。”

    蓝合真无奈道:“这个你只好问天去,我也没办法。”

    叶落之呵呵笑道:“那你的真名叫什么?”

    这小子!竟然把慕容世家的事搁一边了。

    “真名?”蓝合真不解。

    “蒙古名字啊!”

    “哦。这个,”蓝合真偷笑道:“不知道呢。自小就是孤儿,不知姓不知名的。真要有,就叫‘呼和合真’。‘呼和’就是蓝,‘合真’便是女子。只是这样而已。”

    “蓝合真,呼和合真。”叶落之品味道:“其实都很清可,又觉得渺远深刻,是很好的名字。”

    蓝合真掩嘴笑道:“那你的名字又怎样?叶落之,叶落之,多伤感?哦,对了,还有你那《落叶经》,看起来像在狡辩。”

    叶落之轻轻一笑道:“佛经道典,本来就都是狡辩。道理原是可以说明白,偏偏点到为止,弄得玄之又玄,但也唯有这样,才能让更多不同类型的人共鸣。这就叫做‘言而不尽其详,余音绕梁三日’。”

    蓝合真轻嗔道:“没听说过。就你这杜撰经书,想必那些什么‘就叫做’,也都是杜撰来的。”

    叶落之被道破玄机,实则心中欢喜,又接回最初的话题:“你还没说,这经写得怎样?”

    “我没明白,最后为何是‘清风曰’。”蓝合真一眨眼睛。

    “有道是‘疾风知劲草’,我这‘清风知落叶’,难道就不可以?”叶落之故作惊奇。

    “呃。”蓝合真无言以对,你问他不明白的事情,他对你说答案就是这样,反过来问你为什么不行。这,如果你能答得出,还需要问吗?蓝合真无可奈何,妥协道:“好。我想知道,这里的落叶,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心中充满期待。

    叶落之模棱两可道:“每个人心目中都是不同的,如果说清楚了,也就不足玩味了。因此,也不一定需要什么特殊含义。它只是一个容器,装载不同的心灵。”

    这显然不是蓝合真想要的答案,追问道:“那你心目中的含义呢?落叶在你心目中象征什么?”

    叶落之道:“从意象来说,叶子由绿而黄,由荣而衰,由嫩而熟,由生而死;落叶归根,又延续着相生、哺育、回报的道理;若再牵扯到人生四季什么的……我觉得,说到象征,真的可以有太多的意义。这些意义确定了,‘枯’字也才能落实。”又虚晃一枪!

    “我知道。”蓝合真有点焦急道:“那你说说你感触最深的,具体点。”

    “很难说。”叶落之甚感为难。

    “找一两个说具体点就好。”蓝合真不依不饶。

    叶落之无奈,想了想道:“我的名字是父亲起的,落叶,或可以是活着的人,对于死者思念的一种寄托。带有绵长哀伤的落寞,枯了,又像心死,但又似清净。总之,不像佛家的空相,不像世俗的****,如果要用两个字来形容,不妨叫‘清殇’。清殇者,将枯未枯,因此可荣可败,不仅仅自己看来,就是外人,也是如此。”

    蓝合真若有所悟道:“后面这点,大概就是最后那八个字――落叶枯否,自在人心。看似不可勉强,实则可以勉强,若说真要勉强,又未必勉强得来。自在人心,看似清静无为,其实此心、彼心、时、势、运、命,都是能够左右,但又很容易错位。对?”

    蓦地,一股淡淡的哀伤从叶落之心头冉冉升起,直逼到眼帘、脑际。那汨汨的清流,又浇灌到他枯萎的心田。他总对自己说,他本是个不值得任何人用心的人。这不是自卑,反过来,也正说明,任何人同样不值得他去用心。是没有遇到心目中的姑射神人,还是出于先知,认为一切只会是悲难的下场?世间哪来的姑射神人?梦幻与现实,要如何把握?正因为太期待其中的美好,才会过分地排斥;正因为太过善良,唯恐不小心伤到别人,才不敢去尝试。活在梦中,现实,他知道,最终不过是一首《白头吟》而已。

    叶落之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冲蓝合真解意一笑。但刚才他那神思不属的样子,早已落在人家的眼里。

    “你难道不知道,欧阳姑娘其实很喜欢你。”

    不知为何,蓝合真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叶落之苦笑道:“我配不上她。”

    “是么?”蓝合真幽叹道:“名利、地位、权势,你真会看重?只怕是觉得,她配不上你?”

    叶落之自嘲道:“既然你知道我并不看重这些,为何认为我会看重配不配的问题?人与人,有多大的区别?实物,就比不上精神层次?其实,在我看来,一切虚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愿不愿意接纳而已。”希望她懂,但其实蓝合真并不太懂。

    “难道,”蓝合真有点难过道:“你对任何东西,都是这么冷淡?”

    “不知淡,焉知浓?”

    “此话怎讲?”

    叶落之一笑道:“夫妻之恩浓似蜜。最初,双方都要轰轰烈烈,非惊天动地不足以表达彼此的爱恋;以为可以同生同死,不离不弃。乐府《饶歌》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对其中心境的摹写,无出其右。但是,此去三年五载,彼此熟视无睹,心中安惬,如何?江河日下,其势不能挽矣!期盼永恒的人,从不知永恒为何物,永远也得不到永恒。这便是浓,恨不能将心和盘托出,恨不能形神俱灭。”一顿,哂笑道:“然而,这真的是浓吗?”

    蓝合真脸色微沉道:“那淡呢?”

    叶落之遥望远方,轻叹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只有将思念沉积内心,如履薄冰,而又淡如云烟,才能细水长流。东坡‘十年生死两茫茫’,放翁‘疑是惊鸿照影来’,大概只有活着的人,对死者的相思,才深得此中三昧。知道了淡,才有那渺远难断的痛。这是一种心死,伯牙断琴谢知音,一时的迸发,都来自往日清幽的思念。形死,凡尘之情;心死,‘半缘修道半缘君’,无须相亲,只有神交,这种淡淡的哀思,才最深沉,也最久远。”

    蓝合真深深一叹,唱道:“东风幸,黄叶薄。云卷处去漂泊!晴时淡,雨便浓。”想了一想,“老阿婆,浅见得、何须要哆嗦?”(作者按:元曲偏口语化,可添字,为了气势和平仄,“去”、“要”二字作助动乃添。)

    虽是凄怆怨慕的商调,但叶落之仍是不觉失笑。这般陶写冷笑的曲词,分明是越调才好。内中深意,又岂有不知?暗叹:“这曲《梧叶儿》,又名《知秋令》,分明说我薄幸人,反倒强说浓淡。唉,问世间情为何物?不知云淡风轻深无度,只知山盟海誓薄如纸,难道只有姑射神人,才解我这般心思?”不知因何,竟又念起慕容云衣其人,那淡淡印痕,便如《洛神赋》中的凌波仙子。

    屋外,劲风肆虐,吹落一片黄叶,其间云烟飘渺,竟似诉不尽的淡淡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