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身边 第71章 三十四

    知道杨宇城要离开已经有几天了，一菲心痛得已经麻木，她能感受到他眼睛里的渴望，知道只要她开口，他就会答应她的任何要求，但她没有办法开口，而她的渴望不会比他少一分。一菲多希望时间可以停在相守的这一刻，他们不再往前走，不去面对未来需要承担的事情，不去想自己的决定有可能给别人带来的影响，不用介意过去也不用在意将来，只是这样静静注视着对方就好。

    从那天起一菲没有流过一次眼泪，她觉得眼泪在这个时候是多余的，现在她只想好好拥有被他爱着的每一寸时光，她绝口不提他要离开的事，她主动讲起听来的笑话，然后自己笑的前仰后合，杨宇城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心痛不已，紧紧攥着她的手欲言又止。一菲微笑着轻轻摇头，她不想他说什么，只要剩下的时间里他和自己一样珍惜就好。

    即使他真的在等她开口请求，她能说什么呢？她知道自己摆脱不了留在他身边的负罪感，没有信心给他实实在在的幸福，如果他们注定走不到最后，索性长痛不如短痛，至少这样曾经拥有的都是美好。和梅华偶尔碰面，她看一菲的眼神疑惑不解，一菲知道她在疑问什么，回应她苦涩释然的笑，没错，她心底有一份释然，也许是杨宇城用这种方式帮她做的解脱，她终于不用再为难了。

    闲暇时间杨宇城开始做登山的准备工作，一菲也帮了一些忙，杨宇城问她真的不想一起去吗，一菲认真的想了想，说还是不去了，怕看见了那么纯净的夜空会不想回来。杨宇城停下手上的动作默默看着她，一菲背过身去收拾东西。

    与其说是杨宇城要离开，不如说是她选择让他离开。既然人们在这个世界上没办法只为自己轻松地活着，那她就接着去扮演自己的每一个角色吧，母亲、女儿或是其他的，也让他轻松面对前面的海阔天空。她摆脱不了这些关系带来的责任对自己的束缚，如果杨宇城为她留下来，她一样没法留住他，反倒是现在因为知道要分开，才可以尽情享受在一起的时光，这是相爱以后她感觉最轻松的日子，就像末日之前，人们不再希望也不再害怕，只是尽情随性地生活。

    但是分开之后回到家里，一菲却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她像一个纪录片作者一样一点一点回忆着和杨宇城从相识最初到现在的点点滴滴，这些事原本可以等他走了之后再做的，但她控制不住自己，还没有分开，她已经开始疯狂想念他，一菲知道，回忆是现在不让自己深陷悲伤的唯一办法。

    那天在路边听见店里放着王菲的《传奇》，一菲从前对这首歌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但那天开头那句歌词一下子钻进了她的心里，“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如果不是第一次去他办公室的时候，他那么自然地叫出她的名字，引得她突然回头，她会不会一下子将他刻在心中？从那一天开始，杨宇城的样子就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喜欢看见他的笑容，喜欢听见他的声音，却不敢正视自己的心。当她逼迫自己承认喜欢上他的时候，尽管那么努力地避开，可每一次不期而遇都在她心里激起巨大的波澜，即使只是远远看见也会让她感觉愉悦，在她默默喜欢着他却克制着不靠近的时候，连心痛也是一种幸福。

    那个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令她呆住不知所措的人，真的离开她了。杨宇城出发去和队友汇合，一菲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真空，这段时间他们的感情犹如落日前的余晖，她不去想身边的人会怎么看怎么想，只是拼命想要更多拥有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以为这样他离开之后至少她还可以依靠回忆生活，但他走了之后，她的心却被抽空了一样。想哭的时候发现眼泪也是干的，她只能用忘情工作来支撑自己不至于崩溃。

    杨宇城出发前，医院网页上出了关于交换医生的消息，上面有杨宇城和对方医院拟派来人员的简介，一菲盯着那条信息许久，10月26号，这意味着杨宇城登山回来后，他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出发之前杨宇城紧紧抱着她，抱歉地说：“我想出去静静，好好想想一些事，你会不会怪我，不能陪你过这个假期？”一菲摇头说不会，告诉他说什么都不要去想，只要看着那些最明亮的星星就好，等他回来讲给自己听。两人紧紧相拥着，再没有别的话可说。

    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但思念的疼痛深入骨髓，即使这是他们共同的决定。一菲几乎有时间就掏出手机来看有没有杨宇城的信息，她甚至觉得他其实只是想逗逗自己，他没有去登山，午餐的时候就会端着餐盘坐到她对面，然后他们在旁人的目光和小声议论中平静的吃完午饭，这对他们俩来说都是很难得的时光，甚至不同于一起吃晚饭，尽管那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当他们坐在食堂的餐桌前，一边吃东西一边谈谈工作上的事，一菲觉得格外放松，那时候她可以只想着工作，只看着眼前这个人。

    一天、两天，杨宇城越走越远，电话和信息越来越少，他说过到了山里信号会很不好，尽管一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盯着手机着急。这时候她发现自己甚至没有一张他的照片，偶尔她想，这也是杨宇城对自己的一种体贴吧，他要她提前适应没有他的日子。看着窗外越来越高的天空，秋天来了，天空变得明净高远，空气干燥得让她的眼睛很疼，她宁愿他一下子离开的时候痛彻心扉，也希望和他多呆一刻，这一辈子能相守的时间注定只有这些。杨宇城说他想去山顶静静，想想生活里发生的事，一菲知道他想要理清的事情里面一部分跟自己有关，但是理不理得清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她可以放下一切，她会勇敢的跟他说留下来或是带我走，但她放不下。

    第三天直到晚上一菲才收到一条信息，杨宇城说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准备明晨爬山，但是天气状况跟之前的预报有些出入，不过问题应该不大。一菲急切地想打电话但拨不通，在键盘上输入了三个字，“我想你！”，可是发送键怎么也按不下去，既然一切已成定局，她不能动摇他的决心。如果她可以自私得毁掉他的前程却给不了他一个家，那她有什么地方值得他爱呢，也许杨宇城注定是那个只能印在心里的人。

    更年轻一些的时候，一菲没有想象过三十岁以后的生活，但身边接触过很多这个年龄段的人，虽然她叫着别人“姐姐”，但感觉那些女人言笑如花，其实心理上也不比自己大多少，一菲不知道她们正在经历什么、承受什么，看不见她们真实的生存状态，也无法想象三十岁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如今她很难过，惊讶于三十岁以后的时间会如此沉重，是因为生活本身，还是她到了本该迷惑的年龄，太多问题想不开、看不透，太多东西想要却不可得。如今她最想要的不过是留在那个想要守护她的男人身边，但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是一种痴念，执着了会受到惩罚。

    第四天没有收到任何信息，一菲知道了什么叫度日如年，没有患者的时候她坐立不安，这个假期她本来只需要排两天班，但是因为闲在家里她会控制不住脑袋里脱缰的野马，所以凡是有同事请求调班或是代班时，她都痛快答应，只为把时间填满。心里有个声音颤抖着问她：既然如此舍不得，为什么要放他走？

    是啊，她这样爱他，看不见他像离开了空气一样痛苦，为什么要放他走？

    眼眶渐渐润湿，这些天里第一次流下了眼泪，因为她没办法留住他。如果可以，她想要自己失忆，再也记不得那些让她难过和牵挂的人，她想要全心全意只在意杨宇城一个人，不管未来他们会走向哪里。

    杨宇城再也没有消息传来，一菲告诉自己他一定是快到山顶了，她相信他此刻也一样想念自己，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和自己联系，而且他的行程只要七天，也许他这一次又是打算悄悄回来，然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惊讶不已。然后她的全部心思从盼望杨宇城的消息转移到对假期结束的盼望上面，说好的，假期结束了他就会回来。

    长假结束前一菲又带着悠悠回x市，这次只她和悠悠，因为张弛和她的假期没有对应上，而且她之前也没跟他说过打算回去。因为儿子不在旁边，婆婆没再抹着眼泪说“家不像个家”之类的话，但是她的状态较上次见面时没有什么改观，眼睛不舒服了去滴眼药，有时候好久都没从房间出来，一菲过去看的时候发现她在偷偷地哭。也许是因为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旁人说起来都是轻巧的，但一菲确实没有想到婆婆这么久了还是无法接受这件事，现在的悲伤也好抱怨也好，在一菲看来都是徒劳的，除了接受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呢。但这些话她不能说出来，只是站在门口安慰她，陪她说说话，婆婆甚至想到了失明的那天要张弛把自己送到养老院之类的话。

    一菲已经不愿意再重复说这种病并不会影响视力，因为婆婆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最糟糕的结果会发生在她身上。一菲只能告诉她即使出现最坏的情形，她和张弛还有悠悠也不会把她送走，婆婆回头红着眼睛看她，一菲没再说什么，尽管决心已经下定，她也许能做到但还说不出口，因为心里太疼。

    午饭时婆婆的情绪平静了一些，下床陪悠悠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一菲在厨房做饭，一边摘菜一边听着电视里播放的午间新闻。

    “北京时间10月5日21时17分，四川康定-甘孜地震带发生7.0级地震，引发贡嘎山西北山脊海拔4500米处发生雪崩，目前已确定有两支登山队共17人与营地失去联系，包括4名非专业登山队员。据留在营地的一名登山队员称，登山队员最后与营地取得联系时已抵达海拔4000余米的山腰，截止记者发稿时，两支登山队失联时间超过12小时。目前贡嘎山登山协会搜救队已启动应急预案，派出直升机和专业救援人员沿线开展搜救行动……”

    一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客厅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手里紧紧抓着的青菜一点一点掉到了地板上。